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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崇阳美文】黄耀南:望着娘,我眼里充满笑

07-23 09:36  

娘七十三了,虽然一头白发,皱纹如壑,但身子硬朗,如门前那棵松树,老鳞密布,瘦骨嶙峋,但枝干挺拔。望望老松,又望着娘,我眼里充满笑。

娘十六岁嫁给爹,那年,爹二十三岁。媒人进娘家门,旁人说,莫答应呀,习圭穷。姥爷说,习圭祖辈不穷哩,富过方圆几十里,火钳都是铜的。

旁人说得对。父亲三岁没了爷,四岁没了爹,孤儿寡母讨饭吃,吃了一家又一家。

姥爷说得对。至今村里老人还在聊我家当年的富。但讲的一切都是1939年前的事。鬼子进攻金塘失败,返回金家边就点起一把火,第一个烧我家,二十四间雕花房全烧了,火光冲天,映红了整个天空。两根红漆木柱子,像两根红蜡烛,烧了三天三夜。鬼子点火的日子,1939年4月1日。

过八年,曾祖父病死了!第九年,爷爷病死了!奶奶带着我四岁的爹讨饭吃,吃了一家又一家。

娘听我姥爷的劝,女是菜籽命,富贵由命不由人。提着一个针线篮——这是她的全部嫁妆,走了五六里的山路,嫁给了我爹。娘心里明白,姥爷孩子多,四个男孩两个女孩,养不活,需要女孩早点成家养自己。

白界公路如一根瓜蔓,娘的夫家和娘家在公路两边的山冲里。娘出嫁没有哭。娘和爹是瓜蔓上结的两个苦瓜。

我的哥哥出生了,白白净净的,像我的娘。两岁后生病,又吐又泻,没钱治,没地方治,夭折了。娘哭了一场又一场。找瞎子族伯算命,说我爹娘命硬,前头要女孩领路,是男孩不好养。娘怀了我,我出生那天,娘在磨苕渣粉,那年缺粮,磨苕渣粉做粑当晚饭,我来的不是时候,娘的苕渣粉没磨完,我就要出生了。

娘生我没东西吃,隔壁堂奶奶送来两个鸡蛋。娘吃了两个鸡蛋,吃了两碗苕渣粑。但我什么都不知道,吮着娘含有苕渣味的奶,闭着眼睛,眼里充满笑。

听说,我出生,父亲没打鞭,也没报喜。他怕男孩养不活,一脸愁云。后来,他不让我喊他爹,只能叫他“叔”,也不让我喊娘,只能叫娘的名字“芬”。我爹娘生了四个孩子,只养活中间两个,我手下是两个妹妹,最小的妹妹跟我哥一样的病,两岁多也夭折了。

我小时候没挨过打,惹父亲生气了,他只是黑着脸,本来又瘦又黑,只是更黑了。只有一次,实在气急了,一拳打过来,娘的身子比爹的拳头快,挡在我前面,打在娘身上。

到了小学四、五年级,我认得了许多字,一本语文、一本数学满足不了我的阅读需求。我在村子里到处找书读,找不着,伯父(与我爹同父异母)把我带到他家,在一箱子底,找出一本《推背图》,我读不懂。村子里的孩子有两本连环画,是最好的读物,但不耐读,一两天就看完了。我央着父亲给我买书,他答应了,我喜出望外,只盼着他早日上街去(我家离县城远,那时去县城一趟要一天时间)。一个星期天,他终于上街了,当然是因为有别的事。下午,我早早来到村口等,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,太阳下山了,父亲回来了,我远远的迎了上去,但是没看见书。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,没钱了。我飞奔的往家跑,一边跑,一边哭,大哭,到家了,泪水、哭泣声还止不住。娘搂着我的肩,说,别哭,咱以后有钱买。

没有课外书读,我就拿石子画画,在河边沙滩上画,在桥墩上画。画鸟,我画的鸟有很大的翅膀,我想让他飞,飞到很远的地方,飞到有书的地方。

读初中时,同村的孩子基本上辍学了。我显得有些孤单。每个星期要步行到十几里外的塘口中学去读书,背包里背的是娘为我准备的米和干菜,干菜是老两样——干笋和干缸豆。但有书读,我不觉得苦。

1987年初中毕业。在家等录取消息。八月份的一天,族伯母带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,她隔着里把路,就举着通知书高喊:“耀南考上县一中了,耀南考上县一中了……”这一消息在我那个闭塞的村子里炸开了锅——我家那个湾子几十年没有出过正儿八经的高中生了。娘拿着录取通知书,望着我笑。我望着娘,眼里充满笑。

爹没有笑容,他在为学费发愁。没几天,咸宁林校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。这一年,地区中专招生改革,录取了一批一中学生。父亲拿不定主意。在金塘粮店工作的堂姑妈建议读咸宁林校,她说中专毕业包分配工作,三年后吃国家饭,有工资,虽然学费贵点,挺过去就好了。

娘说:“学费贵点不怕,我去砍柴卖!”上学前,大队来我家放电影祝贺,我看见娘整天都挂着笑。

林校三年,娘在家砍光了附近山上的柴。我在学校,也没乱花一分钱,放假就泡在学校图书室——整天整天的泡——我到了一个有书读的地方。

三年后,娘变老了,脸上有了皱纹,虽然她只有四十岁。

毕业后分配在古市林场,离我家近。我上班那天,娘望着我笑,我望着娘,眼里充满笑。

我替自己还债了——是家乡的山资助我读书,她受伤了,我用汗水来弥补。林场十八年,我的汗水浇遍了家乡的每一个山头。家乡的山绿了,比任何地方都绿!

父母老了。2008年,我迁居县城,希望父母跟我一起来住。他们不来,舍不得老家的那块土地。2013年8月11日,父亲走了,平平静静的走了,娘也很平静,默默地送走了陪她 47年的老伴。我接娘到县城来,还是不肯,如同门前的那棵松树,牢牢地抓住脚下的那块土地。

我年龄越来越大,工作担子越来越重。娘看见了我的疲劳,常说,歇会吧,别太累着。我望着娘,眼里充满笑,说:“没事的,没事的。”2020月12月10日,在上班的路上,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转,晕倒在地。妻紧急将我送医院检查:急性心肌梗死。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。

躺在飞速驰往武汉同济医院的急救车上,脑海里全是娘苍老的面容。我不能死!我不能死!我要陪我的娘!——我给自己打气。嘱咐身边所有人,不准将消息告诉我的娘。我怕吓着我的娘!

医生将我从死神那里抢了回来。感谢医生,我可以继续陪我的娘。娘还是知道了我生病的消息,是我侄子告诉她的。侄子在林业局有熟人,他得到了消息,告诉了我娘。不过还好,娘得到消息是在九天后,我正在出院回家的路上。娘给我打电话,我听出了她的哭音。

决定直接驱车回老家,我要让娘看见,她的儿没事。娘已在门口等。一下车,娘抱住了我——她的身体在发抖。我搂着娘的肩,捋着娘的白发,轻轻跟娘说:“娘,我没事!”娘抬起头,端详着我。我望着娘,眼里充满笑。

最近一年多,工作轻松了些,增加了回老家的频次。陪着娘看看她种的水稻和蔬菜,看看场地边池子里养的鱼,看看这个曾经想飞走的地方最近发生的新的变化。——望着娘还可以轻快地从门前松树下走过——我的眼里充满笑……


作者:黄耀南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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